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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这座在荒僻的滩涂上兴建起来的远郊新城的灵魂,无数条有名和无名的河流使这座新城有了灵动的诗性。

为了工作的需要,我的落脚点就安顿在远郊新城一个小区的河流边,这条横贯小区的河流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叫“夏涟河”。河湾处有一座白色篷帆的景观桥,桥下的湿地两岸是大片的野芦苇,景观桥的人工美与野芦苇的自然美结合得赏心悦目。第一次到小区居住的时候正值夏天,两岸大片野芦苇的浓绿给炎炎夏日带来了丝丝凉意。因为在荒僻的滩涂上建起的这个新城那时几乎还是个空城,小区里白天人烟稀少,夜晚更是黑灯瞎火,于是整条夏涟河仿佛就成了属于我的河流。只有我们这样时不时喜欢远离人群的人才会对夜晚的河流有一种神经质般的兴趣。搬一张竹椅放在有着白色篷帆的景观桥中央,四仰八叉躺在竹椅里,像儿时夏夜乘凉一样慵懒地仰望河上的夜空和远处阑珊的灯火,夏涟河就在身下缓缓地流淌,绵绵清凉的河风徐徐拂来,不时有青鲦出水的声音划破寂静的暗夜,任凭你想象躺在白色篷帆的航船甲板上在暗夜如墨的海面上航行,耳边流淌着管弦乐里最为动听的柔板

也许只有夜晚才能恢复一条河流的本质,也许只有夜晚的夏涟河才能拨醒你日渐沉寂的性灵。

当绿意盎然的野芦苇变成了蒹葭苍苍的时候,在水一方的“伊人”自然不会在夏涟河边出现。但夏涟河时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等着你。凉风渐起的时节,日渐枯黄的芦苇丛里的一群小野鸭们终于有些耐不住秋风萧瑟的寒意了。在秋阳照拂的水面上,三五成群的小野鸭们从芦苇丛中探出了它们的小脑袋,它们先是怯生生地围着芦苇丛边的水草和浮在水面的游鱼嬉戏一会儿,继而它们会划着可爱的小脚丫,扑棱着稚嫩的小翅膀,摇摇晃晃地游向夏涟河的河心,平波如镜的夏涟河顷刻间荡漾出无数细柔的波纹。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你才能真正体会“涟漪”这个汉语词语的精准优美。这群可爱的小精灵自然不知道河桥上有一双眼睛须臾也没有离开过它们,河岸上的人其实早已化身成夏涟河中的水草和小鱼,跟着这些小野鸭们一起在秋日的夏涟河里戏水游荡了。

坐在河岸一块掩映在树丛里的石块上,看倒影在夏涟河里的秋天的天空。比起真实的秋天的天空更加斑驳和深邃。灵魂出窍时想象,地狱也许和天堂一样,它就是倒影在夏涟河里的秋天天空的模样。

在我看来充满自然野趣和野味才是一条河流的本真面目。小区外的夏涟河也许更符合我对河流的审美要求和灵魂需求。

在春天的夏涟河畔游荡,伪浪漫主义的我即刻变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现实主义者,再美的早春景致也敌不过我对儿时野荠菜馄饨的思念。夏涟河畔的那些野荠菜自然难逃我的“毒手”,在料峭的早春午后,一边在夏涟河畔漫步,一边寻觅长在河岸边的野荠菜,用随手捡到的树枝一路上挖掘过去,返家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袋沉甸甸的野荠菜。早春的夏涟河的味道于我而言就是野荠菜的清香味。

沿着野外的夏涟河的河岸走,无数的野草野花仿佛都挤到夏涟河畔肆无忌惮地恣意生长。在人迹稀少的河岸上漫步,对着那些野草野花,有时难免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连那些眼熟的野草野花的名字也实在叫不出几个,但有时又不免为自己曾有过的乡村经验而沾沾自喜——比起那些自幼出生在城市里的孩子更多了一重生命的视野和体验。

深秋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夏涟河畔的一条田埂上无所事事地游荡。突然发现了我儿时的一种野零嘴——灯笼果。灯笼草一丛丛散落在田埂的一侧,茂盛的枝叶间已经挂满了一盏盏绿色的灯笼,看到这些六角形的绿灯笼,我几乎要发出惊叫声,儿时采食金黄色灯笼果的那种清甜滋味一下充溢在唇齿间,忍不住采摘一颗还未泛黄成熟的灯笼果,有些酸涩的滋味让过去的时光瞬间奔涌到了我的面前,世界仿佛回到了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那个江南平原上游荡在野地里、河岸边寻找属于她的野零嘴的女孩又重生了。

远郊的冬天似乎比别的地方更加清寒和冷寂,不远处东海的风似乎更增添了寒意。枯萎的野芦苇和荒芜的野地让夏涟河也变得有些落落寡欢。怕冷的我总是不太愿意去野外看看冬天里的夏涟河的模样。也许某个冬日我应该去陪陪冬天里的夏涟河。

面对夏涟河,我总是恼恨自己日渐生涩的笔墨,怕委屈和辜负了已经陪伴我走过了好几个春夏秋冬的夏涟河。在夏涟河畔漫步,我时不时会对那些妙笔生花的作家生出些许妒意。比如那位叫苏童的南方作家,他的《河流的秘密》曾让我“嫉恨”了许久,布罗茨基在《水印:魂系威尼斯》中对水的评断令人不得不折服“如果将这个世界指定为一种体裁,它主要的文体表现手法无疑是水。“拥有一种思想本身就拥有水的图案”,我无法不被这句话击中,因为我见过夏涟河水的图案,也许在别人看来它毫无殊胜之处,但对我来说,夏涟河水的图案总是会柔化我日益僵硬的血管和心脏。

随着垂钓者日益增多,小区里再无小野鸭划到夏涟河河心时荡起的美妙图案了。野芦苇的面积一天天渐渐缩小,最后它们终于在两岸的湿地里消失无影了。随着小区里安家的人数日渐增多,夏涟河也被改造得越来越具有了人工的美。

我暗暗祈盼,小区外的夏涟河的野趣和野味能保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我在夏涟河畔游荡的日子久一些,再久一些。有时候我们太需要卸下自我的盔甲,让日渐僵硬的灵魂融入一条天然的河流,慢慢洗去蒙在你灵魂上的尘垢,还自己一个本真的面目。

                                                                                                                  写于夏涟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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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音

雪音

29篇文章 7年前更新

1964年2月出生于吴地鹿苑——传说吴王夫差养鹿的地方和鉴真和尚第六次东渡的古黄泗浦。先后在南京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求学。获现当代文学硕士学位,博士研究生学历。上海海事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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