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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0年代出生的孩子,尤其是出生在乡村的孩子,除了学校发的课本以外,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课外读物。虽然渴望阅读但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找课外读物。记忆中那个年代的乡村小学好像也没图书馆,即使有估计也没有多少适合可供孩子阅读的书籍。记忆里好像借读过诸如《敌后武工队》和文革作家浩然的一些小说。另外还读过一些破破烂烂的书——大都没有封面甚至无头无尾。

 印象最深的一本薄薄的破书,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到我手上的。至今还记得读那本小破书时的情景,我一边添柴火,一边拉风箱,趁着不添柴火的间隙就捧着这本薄薄的小书聚精会神地看,刚开始看的时候,我有些小失望,这本破书原来是本诗集。对我那个年龄的乡村孩子来说诗歌似乎没有故事书更有吸引力。但读着读着我被诗歌里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直到许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本破旧的没有封面的书原来就是俄国著名诗人普希金的著名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童年时看到这首童话诗结尾的时候,不由得暗暗骂渔夫的那个老婆为什么要那么贪得无厌,想着好心而懦弱的渔夫又回到一贫如洗的日子,我比那个渔夫似乎还要伤心难过。那种从美梦成真到转眼成空的惆怅久久萦回在我懵懵懂懂的心头。童年时候其实看到好几本有尾无头或有头无尾的书,但都没有这本《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的印象那么深。

 小小年纪的我也渴望能拥有几本属于自己的课外书。1970年代的乡村,大人根本不可能有闲钱给孩子买课外书阅读,大部分孩子也没有压岁钱积攒下来去买课外书阅读。在那个年代大人能够挣钱的机会少之又少,更何况孩子。但也不能说一点机会也没有。那个年代的乡村小镇中药店常常会收购一些当地农村常见的药材。比如蝉衣和苦楝子等。如果把蝉衣和苦楝子卖给镇上的中药店也能换来一点零用钱。 

蝉衣虽然能够觅到一些,但数量实在有限,费劲捡拾到的蝉衣最终因数量实在太少,记忆中从没拿到中药店卖到过什么钱。于是,乡间的孩子们转而把赚钱的念头转向了苦楝子。

苦楝树是乡间最为普通而常见的树种。夏天的时候苦楝树开出一串串紫色的小花。那一丛丛一簇簇的紫色的苦楝树花在翠绿的楝树叶子的映衬下显得特别清新美丽,这些紫色的小花长在高高的树枝上,所以顽皮的乡间孩子也就失去了采摘它们的兴致。也许正因如此这些紫色的苦楝树花才一直安然地长到秋天,直到结出一丛丛一簇簇苦楝子。刚结出的苦楝子像一颗颗绿色的小圆子。等到深秋或初冬时分,绿色的苦楝子才开始略微泛黄,看到苦楝子略微泛黄的时候,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央求母亲早早给我准备好工具,一根长竹竿上绑上一把镰刀。赶在其他孩子还未动手前,我就手提着竹篮,开始采割苦楝子。最先收割的自然是自家门口的苦楝子,高高举起捆绑着镰刀的竹竿,把那些已经泛黄的苦楝子尽量采割下来,一些成熟枯黄的苦楝子总是撒落一地。顾不上脖酸臂疼,我就几乎一个都不落地把苦楝子捡拾进竹篮。有些泛黄的苦楝子挂得实在太高,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们望而兴叹。有些苦楝子还没成熟我只好忍痛“割爱”。家门前的苦楝子毕竟收不了多少。于是我只能到村子周边去寻觅苦楝子。好在我比别的小伙伴动手得早一点,许多野生的苦楝树上还有不少果子可以采割。陆陆续续采割一段时间后,我总能采割到两三篮子的苦楝子。但刚采割下来的苦楝子还得曝晒成干果后才能卖到镇上的中药店。于是翻晒苦楝子也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翻晒苦楝子的时候,常常巴望着天气晴好,如果天气不好,果子不能及时晒干,好不容易采割下来的苦楝子就会腐烂掉,那就别提有多么心痛了。在太阳底下曝晒到收干水分的苦楝子像一颗颗黄色的枣子。两三篮子的苦楝子晒干后常常只有半篮子甚至还不到半篮子光景。

至今记得我第一次提着大半篮子的干苦楝子去镇上的情形。也许是因为心情过于急迫的缘故,走到半路的时候,我被路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一个大跟头,打翻的半篮子干苦楝子撒落了一地。强忍着疼痛,顾不上擦干净手上的泥巴我就心急火燎地把果子捡拾起来。把能够捡拾起来的苦楝子一个个都捡拾到了篮子里,但半篮子苦楝子最终还是只剩下了小半篮子。想到采割和晒干苦楝子的不易,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哗哗流了下来。

在小镇的中药店里,卖掉的苦楝子终于换来了几毛钱。攥着自己劳动所得的几毛钱,采割和翻晒苦楝子的苦与累一下子就忘得一干二净,摔跟头打翻苦楝子时的委屈与酸辛也一扫而光。终于可以拿着这几毛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书。于是直奔小镇的唯一一家书店。从来没买过书的我真不知买那本书好。手中的几毛钱自然只能买本薄一点的小书,印象中小书店好像也没有多少书可供孩子选择,也许是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或者我手中的几毛钱只能买一本薄薄的小书,最终我挑选了一本薄薄的小开本的诗集,几十年过去了,那本诗集的名字已经忘记了,但诗人的名字我依然记得,叫李瑛。一个上世纪七十年代写过不少诗歌的诗人。带着那本薄薄的小诗集回家,那份激动和喜悦的心情是现在许多能轻易得到读物的孩子无法体会到的。

回家当晚就迫不及待地在煤油灯下看这本诗集。至今记得诗歌中有一首描绘边防战士守卫边疆的诗歌。其中有句描绘松涛的诗句。因为从没见过松树,更无法想象松涛的声音,让我困惑了半天也无法领略这个诗歌意象的美。还有诗集中有一首描写炊烟的诗歌,具体的诗句已经记不起来,但读到那几句炊烟的诗句时的感受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只觉得描写炊烟的诗句原来可以写得那么美!村里家家户户也有炊烟啊,但我为什么没发现炊烟有那么美呢?第二天一早起来生柴火煮稀饭时,我就奔到屋外看自家烟囱里的炊烟,看着看着,我觉得自家的炊烟,淡淡袅袅地飘向空中,真的像李瑛诗歌里的炊烟一样美。许多次趁着烧柴火的间隙,我就站到家门口的场地上仰着头看村里每家每户的烟囱里飘出来的炊烟。但终于我还是没有写出一首关于炊烟的诗歌。

家里的书是越来越多,但不知怎的,我时常会想起年少时如饥似渴寻觅课外读物的那种情形。

我怀念因为读到一句关于炊烟的诗句,可以连着几天偷偷仰着头凝望家家户户炊烟的那个女孩,可惜的是现在的江南乡村,炊烟似乎也很难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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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音

雪音

29篇文章 7年前更新

1964年2月出生于吴地鹿苑——传说吴王夫差养鹿的地方和鉴真和尚第六次东渡的古黄泗浦。先后在南京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求学。获现当代文学硕士学位,博士研究生学历。上海海事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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